论文与日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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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阅读克尔凯郭尔


除了知识必须先于一切行动的情况,我真正需要的是明确自己要做什么,而不是我必须知道什么。

这是一个理解我的命运的问题,一个看看神真正想让我做什么的问题;我要找到一个对我而言是真的真理,找到我愿意为之生、为之死的观念。

如果我发现了一个所谓的客观真理,或者如果我掌握了哲学家的体系,能够根据要求将其一一描述,指出每个循环中的不一致之处,那又有什么用呢?

或者,提出一种关于国家的理论。把各个地方的所有碎片合成一个整体,构建一个我自己也不居住、只是提供给别人的世界,这又有什么用呢?

如果能够指出基督教的意义并阐释许多不同的事实,对我和我的人生却又缺乏更深的意义,那又有什么用呢?

当然,我不会否认我仍然接受知识的律令,而人也可以受到知识的影响,但知识必须活跃在我的生命中,这是我现在的主要观点......

但是,要找到这个观念,或者更恰当地说,找到我自己,投入更多的精力到这个世界上也是无用的......

我所缺乏的是我要过一种完整的人的生活,而不仅仅是一种知识生活,避免将我的精神发展建立在——是的,一些人们称之为客观的——一些无论如何不是我自己的东西的基础上,而是建立在一些与我的生存最深根基密切相连的东西上,通过它,我仿佛成长为神圣者,即使整个世界分崩离析,我也紧紧拽住它。

你看,这就是我所需要的,这就是我所追求的...... 正是人的这种内在行为,人的这种神性方面,而不是大量信息......

重要的是,我徒劳地寻找到了一个锚地,不只在知识的深处,也在无底的快乐海洋中......

我发现了什么?不是我的“我”,因为那是我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去寻找的东西......

在了解任何其他事物之前,一个人必须首先学会了解自己......

在与普通人的交往中,我赢得少,输的也少......

除了少数例外,我的朋友没有予我显著影响......

所以我又一次站在了我必须以另一种方式开始的地方。

现在,我要试着冷静地审视我自己,并且开始内向行动;因为只有这样,我才能...... 在更深刻的意义上称自己为”我“......

所以,让死神降临吧——我正在穿越卢比孔河。这条路无疑会引导我开始战斗,但我不会放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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”对我而言是真的真理“,并不意味着武断或任性,也不意味着相信自己喜欢的任何事情。它意味着内在的决心,”对我而言“——这个表达,他说,他首先是在路德那里发现的——意味着亲身地改变”我“的生活的真理。

”对我而言是真的“的反面是一种没有生命的真理,纯粹的应酬话,用空洞的语言逃避生活的需求。

首先要寻求的是上帝的国度:也就是说,第一要务是改造自己的内在生命,而不是积累思辨知识的外部装饰。基督教的真理不是为德国形而上学的反思提供原材料,就像它只是被归为周日早晨的虔诚而忽略一周其余时间一样。

如果基督教是”真的“,就像《圣经》里说耶稣是”道路、真理和生命“是真的那样真,那么,它的真理是一种在真理中生活的方式。

如果你心中没有《新约》中所说的对邻人的爱,如果你在生活中没有爱和宽恕,如果你没有把这种爱铭刻在你个人的生存中,那么你就没有处于”生存“意义的”真理中“。

这篇日记开辟了一种新的真理理论,它超越了古典唯理智论的定义,即心理表象与世界上某个客体的符合关系。我们可以在奥古斯丁和方济各会的传统中,发现真理以个人的术语被重新描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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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某个层面上,他的说法是无可争议的。知识应该为行动提供基础,并转化为行动;理论必须付诸实践,否则就是无生命力的。

但更有趣的说法是他以假名提出的主张,即最重要的主观真理永远无法通过客观手段获得,也不可能被赋予独立的客观地位。它们只能从充满激情的主观性中产生。

正如圣奥古斯丁所说,有些东西只有当我们热爱我们所要认识的东西时,我们才能认识。

”上帝是爱“的真正含义是在主观生活中锻造和获得的,它的真正含义是它在我生活中的意义。

任何关于”基督教“的客观事实都只是触及基督教的表面。

基督教不是一个命题体系,而是一个人的”生存“、一个人的个人生活必须被转变的方式。


寻找”对我而言是真的真理“的任务使克尔凯郭尔成为一个反哲学的哲学家,他书写的哲学与哲学的纹理相背离。他认为哲学不是通常所谓探究”第一“原因和普遍原则的最高科学。

他的哲学是一种革命性的反哲学,它把哲学的头转向了相反的方向,转向了我们中间最低级的、最渺小的、最后面的东西:主观的、个人的、生存的、单一的、琐碎的”片段“,正如克利马库斯所说的,那些被黑格尔的庞大的”哲学体系“所忽略的东西。

不过,克尔凯郭尔转向个体的动机是宗教性的,深受奥古斯丁和路德的个体”独自面对上帝“模式的启发。

我们突出的特异性是站在上帝面前的功能,就像站在绝对的白光前面一样,在那里,所有的面具都被揭去,我们必须完全诚实地面对自己。在那种光下,诡计不可能存在,因为上帝是不会被愚弄的。

对克尔凯郭尔来说,重点在于将一个人的生命暴露在时间的永恒之光下,从永恒的角度视自己为”永恒的亚种“。

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将产生永恒的影响,将决定我在永恒中的命运,我必须生活在永恒的律令下,而不是基于一时的风尚。

克尔凯郭尔认为我们的生命悬浮在两个领域之间。

我们既不是单纯的时间性存在(如动物,它们的整个生命都沉浸在时间和物质中),也不是纯粹的永恒性存在(如天使或柏拉图哲学中非物质的灵魂)。我们也不是亚里士多德理论中的质料和形式的复合体,其中形式将质料塑造成这个而非那个东西。

相反,我们处于时间和永恒之间的平衡中,生活在它们之间不可还原的距离中,在时间之中却在永恒之前。

这种平衡,这种时间和永恒的对立面之间的张力,就是他所说的”辩证法“。

而人类生存的艰巨任务就是学会跨越这种距离或跨越这种对立面,去处理这种对立面的辨证游戏。

时间与永恒之间、尘世的幸福与永恒的幸福之间的鸿沟,就在他所思考的或此或彼的大问题的底部。

正是这二者之间的张力为生存提供了能量,并赋予生命以生存的激情,就像一个人在巨大的深渊上方走钢丝一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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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如圣保罗所说,基督教是罪和绊脚石(《圣经·新约·哥林多前书》, 1: 23),辩证法的火花便是从基督教的这种思想中产生的,永恒在不损害其永恒性的情况下,在时间里令人震惊地出现了(道成肉身),其悖论的结果是,我们永恒的幸福永远取决于过去的一个历史时刻。

做一个基督徒,就是听着永恒的呼唤,活在时间里;就是听着教堂的钟声,活在永恒里。是永恒把我们挑选出来,把我们个体化。

当时间的沙漏用完,时间性的沙漏......

当你周围的一切都静止,就像在永恒中一样,那么......

永恒只问你和这千百万人中的每一个人一件事:你是活在绝望中,还是活在信仰中......


像海德格尔、萨特和加缪这样的哲学家,他们与”永恒“潜在的宗教观念保持着距离。

他们移除永恒而放上”死亡“,就像永恒也意味着时间的结束,并具有集中注意力的同等力量。

但是,克尔凯郭尔认为,人类生命就像一个人沿着地球表面的断层行走,双脚各踩一边,下面是一道鸿沟。

鸿沟的威胁给予生命激情、盐分、活力,并使生命变得无限地、永恒地有趣——要求”这种惊人的努力和这种惊人的责任“。

对克尔凯郭尔来说,放弃时间和永恒之间的深层鸿沟,就是放弃基督教本身,因为基督教信仰的是上帝成为人,永恒来到时间中,以赐予人类永恒生命。